花盈好

我们整个的生命在承受
狂风乍起,彗星的出现

Chap.6 刀锋(上)

“你的源石技艺……我知道了。”

“嗯……”我看看天又看看地,发现自己在黑蝎的盯视之下无路可逃,只能老实地说:“我也没有隐瞒过啊。”

“蛇鹫好奇了很久,一直卖关子可不礼貌。”黑蝎倒打一耙,“有段时间我们以为那能力与你家族的刀术有关,可两年前那把刀明明是随机选给你的……所以是,重力,对么。”

身后的追兵已经很远了,黑蝎扭过头看了一眼,发现几个擦黑的影子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们的载具,便探过身来摆弄了几下操作台:“放慢点速度,吊着他们,别甩丢了。”

他信心满满,好像根本不担心我否认,我只能点头。

“宁努尔塔家族用源石技艺改变武器的重量,在挥动和劈砍时获得惊人效果,是这样吧。怪不得艾丝缇那女人竟然有那般怪力,上回灌了她的小猫喝酒……她的刀锋,正面接了一下,骨头疼了一个月。那还是在她开玩笑的时候。”

“姐姐继承了父亲的施术方式,她的技艺在刀锋上流动,就像雕琢玉石一样毫无浪费,妙到毫巅。”

“所以这就是你那个自大又苛刻的老爹只让你学写诗的原因?”他的眼神像是在怜悯我,“你的源石技艺释放的范围太大,精度又差很多,不可能完美地运用家族的刀术,他认为你没有天分?”

“……”我的表情一定是僵住了,因为黑蝎讪笑着过来揉我的头发:“没关系,也很厉害了。”他揉得我看不清前路,我愤恨地挣扎起来:“不要可怜我!”黑蝎手上的力气突然加大,直接把我摁到了座位底下,眼前一黑,我下意识猛踩刹车,黑蝎整个人压过来覆盖住我的身体:“别停,也别冒头!”

枪火倾泻的声音震耳欲聋,那帮外国佬真的追上来了。我们的子弹没带那么多,没过多久就熄了火,后面车上居然支起一个扩音喇叭,对我们广播起来:“萨尔贡的‘黑蝎’和他的朋友,我们没有恶意。有人在伊巴特地区非法销售源石武器,杀伤力已经远远超过萨尔贡的自然环境所能承担的限度!为了你们家园的安危,我们只想前来回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从来无意参与本地武装冲突……”

实在是道貌岸然无耻之尤,我听得呲牙咧嘴,黑蝎还在一旁拱火:“哇~少主~他们连你都没认出来耶。”

“你猜他们在遥远的都市摩天楼里操纵萨尔贡局势的时候有没有在意过城邦领主这样渺小的单位……”我小声吐槽,“所以,武器……是在说沙卒吗?”

黑蝎:“小鸽子把我坑来干这种脏活已经得罪到我了,两边都很恶心我说不清更恨哪一个……继续往前开。”

悬泪河谷近在咫尺。

灼热的太阳隐在山雾背后,过于浓郁的水汽,将日轮扩散成一个巨大的光圈。光圈内,一片混沌初辟的洁白,仿佛神话传说当中某种终极的归宿,又像某个原初的诞生之地。整片视野被深深浅浅的白光照彻,我感觉……

就好像,要跌进光里了。

辉煌夺目的电光降落,仿佛众神向大地落下的鞭痕。

身下的载具发出不堪重负的粗喘声,仪表盘滴滴作响着亮起红灯,被暴力改装过的越野车速度催动到极致,硬生生冲上砾石遍布的坡地,金色光幕噼啪作响着从身侧掠过,在身后织成一张令人安心的巨网。

网内,万籁俱寂,安静得仿佛在水底,无人机在头顶悬浮,一起一伏地吐纳着冰蓝色的柔光。

艾利奥特坐在高处的巨石上,点缀着青金石和金穗的风帽极深,玉色的指节支起帽檐,斗篷下的双眼令人想起深秋的河流。

“早上好。”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先惊又喜,喜完再惊,扯开车门就冲了下去,犹豫了0.01秒钟还是决定抓住机会,直接扑到他身上。

深色的斗篷内衬是一层兽皮鞣制的细绒,摸着暖绒绒的,我的手臂穿过御寒的斗篷贴在他腰上,使劲一抓就空落落地陷了下去。斗篷底下是立领的衬衣和长裤,精细的贴身裁剪,哥伦比亚风格,完美地衬出他颀长高挑的身材,搂起来的手感非常陌生,就好像逗弄惯了的软体动物有一天突然长出了磨人的硬壳。

我把头埋在他胸前,用力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尽量去忽略心中微妙的不舒服。

他的衣服都熏过体面的香气,可是在鬓边散落的发丝上,还附着着黑蝎和蛇鹫的气味。

沙卒仰高脖子,放任我乱摸乱嗅,小小地呻吟了一声:“轻点,我腰好痛……”

黑蝎臭着脸从车上爬下来,正掀起车前盖对着四处冒电火花的发动机检查,最后转过身来指着它说:“这算你的?”

艾利奥特不以为意:“我给你修好,再送你一批。”

“二十辆。”

“那工期要长一点,原料自己出。”

“老子有命等!”

“……好说。”沙卒投降般地举了举手,“下个月的弹药也算我送的,再搭你两批软补给。”

黑蝎这才笑逐言开,从后座拽下来两支枪,隔空抛给我,弹夹也劈头盖脸扔过来。他自己装好了武器,按着脖子咔哒一扭,浑身才舒泰了,掰着手指,像只捕食的黑豹那样走上来。

这人手长脚长,攀上岩壁的速度刻意压得缓慢,可是毫不费力,看他那瘦长坚实的小腿肌肉蹬地跳跃,简直是种享受。

艾利奥特掀起眼皮看他,唇角的弧度仍然若无其事,只有我知道他腰上薄薄的肌肉都绷紧了。

总感觉黑蝎每次打量艾利奥特的时候都不怀好意,而且笑得越灿烂就越邪性:“你还走得动路呢?”他说,弯下腰来将头顶的天空都遮住了,索恩的光芒也被他挡得严严实实,“——要不要我抱啊?”

艾利奥特的唇线变平了,伸出一只手指,挡住黑蝎还要往下压的胸膛:“不要烦我。”

我依偎着艾利奥特,小声对他耳语:“我以为你还在营地睡觉。你昨晚那么难过……”

外面的大喇叭又开始响,这回连演都懒得演,直接就说起了哥伦比亚语,字正腔圆煞有介事地,每一个词都听得清楚:

“艾利奥特·格罗夫,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违反国家安全保密协定,有悖1070年哥伦比亚科技与伦理联合声明,你的老师曾经是本声明最初发起的十三人之一,我们严肃地要求你配合调查……”

艾利奥特冷笑:“——哪里睡得着!”

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向前一弯,头顶上的无人机率先旋向前方,艾利奥特拨开黏黏糊糊地倒在他身上的我,慢慢地站起身。

厚重的长斗篷跌落在地上 ,下方乳白色的衣衫仿佛新剥出的莲芯,连长至膝下的一双马靴也是乳白色的,高高束在脑后的粉色长发一如祭神的丝绦。异乡的鸟儿挺拔而消瘦,浑身上下掩不住的煞意沸腾,我想起老工匠哆嗦着手指揭开昂贵的绒布——黑暗的衬底上,躺着一刃雪亮的刀锋。

山崖的坡度很陡,黑蝎还是扶了他两次,都被艾利奥特挡开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如果你插手,我将视作挑衅。”他淡蓝色的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前方,“保护好少主。”

黑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想说我已经十五岁了,真的不需要保护,不要拿我当借口!——但是自尊心再强也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我忿忿地忍住了。

前方扭曲闪烁着的电光逐渐消散,河滩上,一队七人从增光瓦亮的气派载具上下来,除了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其余人都全副武装到牙齿,全身上下的装备都是高科技玩意儿,我能认出来的连四分之一也不到。他们一片漆黑的目镜上映着尚未消散的缕缕电光,六个作战人员很快散开形成一个半圆,将河谷出口的每一个角落都封死在源石武器的射程之内。

“你好啊,多尔叔叔,”艾利奥特笑得亲切,仿佛全不在意那些下垂着指向地面的枪口,“好几年没有见过面了,难为您还惦记着我。”

他只身走向河岸,无人机的辉光为他引路。

“你好啊,小艾利。”对方露出几乎可以说是——慈祥——的微笑,“长得这么高了,在我的印象里,你还是那个在学术会议上抱着书本,跟在我身后刨根问底的小书呆子呢。”

“是啊。”艾利奥特静静地说,“然后我发现您对您的发言内容实际上一窍不通,是吧?那时索恩老师建议您将心思多放在研究上,整日钻营的人称不上是学者,这个愚蠢的建议——您从来没实践啊。恭喜了。”

多尔的笑容收敛了。他不笑的时候,松弛的眼皮耷拉下来,将眼白压成一个逼仄的三角。

艾利奥特又往前走了一步,六道鲜红的激光在同一时间瞄准了他的眉心。

“哦哦……”

沙卒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像是蔷薇花一根一根抬起她的刺。

“小心点,先生们……”他抬起手指珍爱地抚摸着自己额前的黑石,“如果我在这里爆炸,你们都会被感染的……”

“……!?”

所有人都惊住了,我抓住黑蝎的手臂,惊恐万状地问:“他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倒知道问我,我又听不懂鸟语!”黑蝎大翻白眼,我揪过他的衣领,三两下解开战术服的衣带,黑蝎连声说:“你疯啦!?”

男人精壮的胸膛上,嶙峋的源石结晶宛若一朵开到极盛的黑色山茶,随着萨卡兹悠长的呼吸起伏。

黑色的……石头。

好似着了魔一般,我伸出手摸上那些半透光的晶体。

黑蝎的源石病已经很重了,我一直都知道。破碎的结晶从他的胸口向腰腹蔓延,星星点点,毫无规律,几乎占据上半身三分之一的皮肉。可我从没有仔细看过。瓦伊凡很难得矿石病。与我同吃同睡的萨卡兹十个有九个都是感染者,我没有问过。每一天,长满结晶的赤裸肉体在我面前晃荡,我拿着烧酒为他们浇过伤口,在湖水里为他们擦过脊背,我……

我以为视若无睹是一种尊重,所以我甚至没有仔细端详过它。

这些与骨血共生的结晶,这些吞噬生命的大地的精华。

艾利奥特,他……

我竟然不止一次地觉得它让他显得漂亮……

那些傻笑着盯着他的脸发呆的午后,我到底……都在欣赏些什么啊……

赫穆鲁,你他妈的真是个混蛋。

对面的哥伦比亚人没说话。他们都很聪明,惯会审时度势……艾利奥特仿佛穿过他们漆黑的护目镜看见了那些错愕的眼神,他品尝着这种无声的略带嘲弄的恐惧,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他们一瞬间绷紧了的肌肉,以及他们如何用失了准头的手指摸索着调整武器上的模块。然后他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那对美丽的耳羽在河谷的冷风中如同柔软的芦苇那样颤动。

我发现他的靴筒背面装饰着一圈萨尔贡织法的白流苏,紧接着又发现这身洁白无瑕的西装上在腰部和袖口都掐出了繁复回环的花纹,往常它们只会出现在萨尔贡的长袍上。

这样的织法,即使面积不大,工期也不短,而且衣服又一定是提前熨烫过的。

他故意穿成这样出现在这里,他听闻哥伦比亚人的讯息,甚至早于那夜戈壁上的偶遇吗?

“——多尔叔叔!”艾利奥特放声大笑着走向他,他双臂张开的弧度如此亲切,那摇摆的高马尾和柔软的羽毛又是如此热忱,他用几乎算得上无礼的音量高声说着,“快来抱抱阔别多年的小艾利吧,难道您还真的想对我开枪吗?看看那些枪管上闪烁着红光的导能单元,我甚至能记起能量在子弹上流转的轨道——您怎么能让哥伦比亚的小鸟死在他参与过研发的武器之下,即使他不知道那是‘武器’——难道天真也算是十恶不赦的罪过吗?”

他停留在多尔一拳远的地方,亲热得快要吻上去了。但是这咫尺之间的距离,他却像个执拗又任性的小男孩一样停住,不肯再多前进一步。

“不可以拥抱吗……”他失望地说。他声音里高烧般的热度在转瞬之间就冷却了。

“您想要什么?布莱恩创生科技最后的技术,你们为了掀起萨尔贡的战乱而忍痛割爱,发现它出现在诸子夺嫡的战场上又按捺不住了?是谁告诉你们这个消息……那个无能又可笑的二王子吗?那头——蠢猪……(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骂这么脏的词儿)对手下的阉人大喊大叫着说‘拉伽什从哪里搞来的技术,我也想要’这样子是不是?”

他慢慢地冷笑着,我能听见那毒蛇吐信一般的送气声,压在他的话音底下,一丝一缕地从唇齿间溢出来。

对方的脸被挡住了,身体上什么动作都没有。

……真的没有人向他开枪。

要是艾利奥特在我身边的话,就会垂下头来,任长发从束扎的发带里散落到肩头,拢出一片淡粉色的柔雾,抿着笑意,凉薄地说:因为他们在乎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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